以償_。

【HE、Per/Rox】Times of life

0

 

 

A gentleman’s name should appear in the newspaper only three times. When he’s born, when he marries, and when he dies.

 

 

 

1

 

 

我是他第一紙親手釘在牆上的頭版。

 

那天是他第一次任務，年輕的思慮往往在謹慎縫隙湧動著一絲不馴，據悉當日他完成的手法極為俐落，即使收手猶難免青澀；報告有條不紊，甚至比政府公文更縝密；回家後他斟著半盞燈光獨酌，手勢平靜但呼吸裡隱隱浮動捫心的震顫。

 

恍惚，將太陽的名字揭示在高處，縱然騎士肩負的暗影黑勝永夜，也得以稍稍溫熱沉默的獨白。

王妃的珍珠頭紗是童話的終幕，然而當下誰也沒開口年華折翼的咒語，蒙蔽了紅毯之上的花瓣及濺於之下的血淚。

誰能預見世界，誰能預演時間。其實吧從來是人類預謀了人類。

只是彼時的我們都靜默，相仿對望也模仿守望。

 

有些人物也許不會被畫框淡忘，但他們從未有機會讓社會紀念。

我暗自期許，如果這堵牆能夠給更多頭條鋪滿，那麼另一面牆上，希望陸續簪上的是哪個孩子的圖畫，以童年揭幕，無需整點的魔法，明日升起的仍是太陽。

而他還是他。

 

 

 

2

 

 

西元1997年，臨近聖誕節，不曉得有多少人心裡下著雪。

今晚他也是穿著西裝返家。出門前瀏覽了我們一段時間──我們，是的，除了我，這些年漸漸增加了頭版，儘管新聞在寫下那一刻即編入舊帳。

 

他看上去有無數重心事，比屋頂的積雪還重。

 

隔壁的同伴悄悄問我，它是一樁搶案，但與所記載的事件迥異，它萬分害羞且信仰和平。我沒作聲，隆冬的氣溫對我而言極不友善，即便屋內暖氣溫柔。

關上燈之前，他手中似乎捏著什麼物事，我沒瞧仔細，僅大略瞥見一抹粉紅。

 

不確定過了多久，回來的時候，他手裡沒有任何物品，神情肅穆，不知是不是由於雪夜冷漠。

桌上躺著今早給留下的頭條，1997年是晚我許久的後輩。他凝視報紙良久，而後拉開抽屜，翻開其中一本並不厚實的簿子──我臆測該是相冊──從中抽出一張尺寸普遍的照片，在頭版背面稍作加工。

 

「哇，老弟，你是他唯一加料的頭條。」

 

被固定在牆面時，上一張報紙對著新加入的同伴半是咋舌半是揶揄。

我沒有參與歡迎儀式，看著他將相簿收回原處，我忖思著那張如今貼在報紙背後的相片，假如沒有錯記，那是他的同僚，Lee Unwin的兒子，Eggsy。

那孩子出生後，Lee總是將兒子的照片帶在身上，且不時將稚兒的成長紀錄送給同事。

 

有時候沒有消息是最好的消息。

 

今晚他大概又要喝一整夜的酒了。

門關上後，我忍不住冷得一陣哆嗦。

 

 

 

3

 

 

安靜了幾週，牆面維持和平的表象。

他推開門同時Mr. Pickle跟了進來，興許該慶幸牠跳不到我位在的高處，雖然Mr. Pickle不會對著大家噴灑記號，但被濕潤的鼻子直蹭實在很癢，我尤其不堪水氣侵襲。

 

太陽漸漸蠶食牆面，魔法師曾訕笑他想以報紙當壁紙，好一個現代藝術。

魔法師是我們給他的同事之一取的代稱，其他尚有冷靜寡言的pass、衣著花色繁複的lot，以及那位高貴血統裡可能積習了食古不化的artifact……不過對於Mr. Pickle，有鑑於牠甚至比我資深，我們就尊稱牠為Mr. Pickle。

 

Mr. Pickle晃著尾巴四處嗅聞，而他戴著眼鏡，約莫是和魔法師研商公事，但我捕捉到一個詞：Unwin。

幾位新進詢問姓氏的主人，我還未開口，鄰近1997年聖誕節的頭版即自告奮勇是它旁邊的同伴，後輩們的眼光唰得一齊望去，導致那年聖誕節有些不好意思。

 

好吧，時間很有個性，就像倫敦的天氣有自己的脾氣。

 

我望了一眼桌上已讀畢的報紙，看似驚人卻沒有表情的標題，對人類的發展不痛不癢，就和我一樣。

不過，在他一手抱起Mr. Pickle、一手挈著報紙離開後，我想了想今天的日期，突然驚覺這天他正式走進四十歲。

可年歲，猶似潮水，當生命潮汐一般擺盪圓滿與圓缺。

 

 

 

4

 

 

從對話中得知那名男孩成年，然而他微微繃直的唇線沒有太多喜悅。

現在，每一張新人同伴幾乎當天便能獲悉男孩的身世，雖然免除我必須解釋的例行，但不同的敘述像是將男孩繁衍出無數版本，甚且混淆了那孩子眼珠的顏色──上帝作證！看看1997年背後，就算紙張褪色了，那孩子的雙眸也沒有被命運蒼白了溫度！

我不禁憤薄地想，他在座位上揉了揉眉心，眼鏡此時看起來比以往更沉，我多少能理解，畢竟我們，尤其是我、Mr. Pickle以及他，稱得上一路看著男孩成長。

 

儘管人類的生理年齡與我們的計算方式不同，Mr. Pickle的年紀姑且有一套可依循公式，但我的誕生該從何時開始？印刷成章那一刻？事件發生當場？抑或我還是一棵樹的曾經？

但樹不曾因一稔旱澇而對四季失望，泥土未嘗怨懟距離天空如是遙遠。

 

漸漸，我能認同領帶應如何搭配的品味，然而不表示我必得苟同社會高舉的圭臬。

全世界都可以對那孩子不滿意，但我明白他不會，只有他絕不可以。

我仍能看見男孩眸底的微光，是守護所愛的家，是不棄絕世界的希望，並且我看見了，他也一樣。

 

 

 

5

 

 

聽聞男孩受訓後不久，他們起了一次椎心的爭執。然而我們尚未推論出理由，就目睹男孩的眸光在他的電腦前破碎，那聲哭喚讓我們紛紛打顫，1997年聖誕節求救似的驚喊背疼。

可那之後，陽光和月光俱寂了不知多久，我見證王妃的嫁紗在時流裡更加暈黃，三明治的不朽繼續保鮮著期限。而那名男孩推開門時，我為他的衣著屏息了半晌，那個曩昔踩著小翅膀鞋的孩子，如今蛻變地展翼飛翔。

 

可是，他在哪？

好幾張元旦齊聲問我，這是我頭一回如此厭煩新歲。

 

然後，男孩攤平手裡的報紙，那不是今日的新聞。他將異常沉默的頭版加入行列，同伴們對此充滿好奇、更多是不解。

我看著他靜靜注視的側臉，自衣領間洩漏的璀璨細鍊。男孩試著勾起嘴角，一句咀嚼在唇語的名字。

 

拳頭抵著牆，男孩將臉貼在臂上，接著是顫抖的喉音四濺，一片一片，一遍一遍，千千萬萬遍。

1997年聖誕節讓背緊挨著牆，猶若站在那個孩子面前保護他。

我恍恍頓悟了，那枚一直戴在男孩身上的勳章，打從握在他手心的那一日，便深摯地親吻著他的心臟。

 

 

 

6

 

 

同伴們進駐了另一堵牆，男孩的外勤頗為頻繁，令人憶起這幢房子的主人。

屋主很久沒有回家了，倒是男孩不定期會來訪，偶爾留宿，偶爾聽見和魔法師或騎士好友的談話，偶爾環視我們直至出神。

 

透過一點一滴線索，我了解那位騎士是十分體貼且堅韌的女孩。

幾次男孩喝得太醉，開門時近乎跌跌撞撞，他坐在桌旁，對於我們的注目全然失焦。男孩捏著手機黏黏糊糊吐了一串句子，我不確定是幾點，但女孩總會接起通話，耐心地陪伴他。

 

男孩身上的睡袍與他是相同的色調及款式，我記得那天他們對我們的記述，和平常的每一日同樣是二十四小時，可是燈光靜美，他喚他的名字每一聲都恍若許諾，時光和酒香滴淌得如斯悠長。

 

然而即使我們裱幀了時間，依舊無法示現明天。

 

縱是落葉歸根了土壤，依隨風向蒔芽，又或原地生長，仍是葉仍是樹，可該視作誕生、新生、重生或再生？

愛的時候在陽光裡融化，恨的時候在月色下孵化，更多人在人心與人性的星羅棋布之間掙扎。

我只是一張報紙，曾經是一棵樹，儘管給太陽命名，但那麼多事件以月夜為屏障，星期日和星期一在某些定義對我來說根本一字不差。

 

可是他將我們留了下來。他們讓我們一起構築了家。

 

然後我又覺得自己被光陰曬得更脆了點，還不到灰飛煙滅，就只是心情更薄更癟，每每想起他與他的時候，都想到那句滄海桑田。

 

──所以，今天是星期幾？

啊、啊啊，我為自己曾說禮拜六和禮拜天沒有分別感到抱歉。

 

當那扇門被開啟，他隨著男孩走了進來，我差些要窒息，感到紙緣一角隱隱但深深作痛，在我看見他額側的傷痕時。

 

「老兄，你這次真的遲到太久了。」

 

我好像在痛哭也在大笑，笑完了繼續哭。

 

他與男孩相視，眼底映出光的熱度。

 

欸，好久不見。歡迎回家。

 

 

 

7

 

 

生活看似重回軌道，假如不論房子多了一位屋主。

原本也不算什麼大事，好歹男孩也在屋內出現了好一陣子，我們又算是看著或聽著他長大的，何況這裡有五分之一的頭條是他親手記錄的。

 

只是，咳、難免有些氛圍過熱的場合。

 

起先男孩不時會調皮地越過書桌吻他，或者他手把手地與男孩一起固定報紙，調酒在他們手裡或唇畔流轉，最後水晶杯仍半滿，男孩的聲音卻濕漉漉的。

 

我只得闔起眼，都這把歲數了，實在受不住一幕幕香豔。

偏偏2000年情人節熱衷於即時轉播，1999年感恩節咋舌叫好，我聽見仲夏夜在男孩坐上他的腿時吹了聲口哨，2012年萬聖節跟著吞口水，前年父親節分明瞇眼偷覷，去年母親節在感嘆孩子的長成，今年元旦敬佩地說噢原來領帶還能這麼用──此地此刻，唯一能明瞭我的心境，大約就是1997年聖誕節了。

它的眼睛緊緊閉著，背部稍稍避開牆面，隔壁的同伴無比同情地看向它，to pee or not to pee突兀地解說人體器官的功用……

 

不不不、不不不不不，我沒有看，我真的沒看，真的只有不小心瞥見牆上晃動的影子，我不知道那是哪一種姿勢──不不不不不不不！我不清楚他們那種姿勢能不能生孩子──

 

 

 

8

 

 

咳咳，總之，日子如常短促又漫長。

 

最近，除了兩位屋主，男孩的妹妹和小狗偶爾也會借住，那是男孩體貼母親的心意。只是J.B.比Mr. Pickle更好奇且好動，位居低勢的同伴們因此變得容易緊張，倘若一串細碎的腳步聲接近，大家反射性便草木皆兵。

 

不過這日，J.B.留在一樓，他打開門，繫著糖果髮飾的小女孩讓哥哥牽著走入，男孩的居家服仍帶有自己的風格。小女孩已讀小學，雙頰仿若甜美的小小蘋果。

男孩將妹妹抱起，讓她替換門板上的掛畫，上一張作品的模特兒是小狗，之前的畫作他收在抽屜的另一本夾子，封面署名是小女孩初學的字跡。

 

這次，圖畫紙兩側各為白色的房子，塗料是蠟筆的質地，人物俱是笑臉，婦人牽著小女孩的手，小女孩拉著大男孩的手，大男孩握著男子的手。

J.B.呢？男孩問，而他站在身側欣賞新的圖畫，手輕輕搭在男孩肩膀。被抱著的小女孩伸出軟軟的小手，食指搵在其中一棟屋子。

J.B.在餐廳吃餅乾，小女孩這麼交代狗兒的去向。被討論的寵物汪了幾聲，擺動尾巴在家人腳邊繞呀繞。

 

母親節再度喟嘆孩子的成長，愚人節仍說著智者不懂的笑話。我想起小女孩的一幅作品，那回的主角是兩雙鞋，男孩偏愛的休閒鞋上綻放潔白的翅膀，並排的那雙像是他的正式鞋款，不過鞋面也是輝芒展翅。

有那麼一秒的轉瞬，我聯想到自己記憶的嫁衣，歲月裁定了一些愛一點恨，可是人們仍滿懷希望、將另一個誰的名字織進生命，成真靈魂的命定。

 

就如同樣以Y收束的那個字，或者也是承繼。

key。

yes。

family。

Harry。Eggsy。

 

 

 

9

 

 

行列，阡陌，縱橫。

儘管曾被魔法師笑評為壁紙、女孩調侃別錯當面紙，但我們的隊勢猶穩定地浩蕩。

 

若要我解說那紙太陽的熱度，實在頗難言喻，因為一提及那一日，牆上的聖誕節們又要開始合唱。

 

是的，那天也是飄著雪，但距離節日尚有幾晚。

 

說法也許是準備了禮物或翻找什麼物品，總之他將那枚與陽光相同燦暖的戒指遞於面前時，男孩先是睜大了眼，旋後美麗的眸色彎起，水色盈爍。

戒指捏在指間，男孩笑著問那句廝守的承約，他執起男孩的左手，在無名指上輕覆誓詞的溫度。

婚戒裏側或許刻了縮寫、或許是日期，我並不確定，可永恆從來不是保久在證書上的年分。

 

名字見刊則是幾天後的事了，那日的頭版是某國領袖裝扮的聖誕老人，在什麼地方給孩童們發糖果，腰圍及笑容不知是否也精心布置。

出門前他們釘好了報紙，稍後許是要赴裁縫店。

他的婚戒和尾戒都在手上，男孩一面說著自己的戒指可能會與勳章繫在一塊兒，一面調整已足夠整齊的領帶，然後在他走上前替另一半整理時，眼前的男孩踮起足尖，將笑意感染在丈夫溫柔的唇線。

 

雖然不再年少，喜形於色興許不妥，但那一刻我對於生命已感到值得。

 

縱使我只是一份報紙、一棵樹甚或一顆種子，戰爭改裝形式卻從不停止，我不知道人類能夠走得多遠，為何這群物種寧可走向毀滅仍要效忠貪婪，即便傷害也要去活著去築夢去逐夢去愛去被愛去相愛──人啊，啊人，這世界如此廣袤也相對幽渺，我們卻都選擇了在陽光和風雨裡落地生根，春夏秋冬，花開花落，結束或結果，從頭與重逢。

 

我不曉得作為一張報紙的生命，能否比身為一棵樹更綿長；當愛情的髮色皓勝頭紗，靈魂的底色是否將因此星霜；世界終將止步的時候，並肩的影子是不是即為永遠的真相。

我還有我們，不過是幸運被留步的時間，Harry親手將我釘入這堵牆，Eggsy屢次替我仔細拂拭。我是一頁被名為幸福的報紙。

 

那麼，讓我祝福吧，他與他的執手。

 

一輩子，兩個名字，此生此世。生生世世。

 

You are my heart.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×Fin

 

 

 

不知所云記：

 

總之就是一群沒正經的報紙。(被巴XD)沒有一一考究電影裡的報紙日期，有出入處望乞海涵(艸)

以下有小小彩蛋>艸<

 

 

 

 

 

9.5（Happy？Harry。）

 

 

 

纔過午餐時段，他來取昨日落下的錶，座椅上，他將讀畢的報紙摺好，戀人低頭扣上錶帶時，他走上前捋過對方額際一綹碎金。

 

「媽媽要我們晚一點過去，她們還在忙。剛好有時間買些東西回去？」

 

扣妥錶帶，我留意到他們今天都把婚戒戴在手上。

 

「樂意之至。」

 

他把報紙擱在桌面，今日頭版是皇室的一場婚禮，我得承認主編揀照片的眼光有不少提升，畫面裡牽著手的公主和女子十分動人。

 

陽光清新，我察覺1997年聖誕節把背挺得筆直。他挽著他的臂彎，眼梢勾著明媚的笑紋，那是時光的漣漪，宛然樹的根基，脈動於靈魂的共鳴。

此外，他們都稍緩了腳步。

門關上後，其他同伴耳語窸窣，我回想今天的日期，韶光晶瑩的初夏，那個孩子剛走過第四個十年。

 

謝謝。謝謝你仍在他身旁，我會一直守候在這。

 

生日快樂。